人鱼泪痣

人鱼落泪成珠，一颗珠，可售一金。

可人鱼貌美，夫君舍不得她落泪。

后来，夫君甚至为人鱼要休我。

可他不知，他认错了。

把蛟人，误认成人鱼。

蛟人性暴，嗜杀，喜食人心。

1、

七娘，快去看，你家潮生带回来一条漂亮人鱼

我正躬着腰在田里捉虫子，邻居家崔大娘火急火燎跑来。

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枯瘦的手指用力攥住我。

别捉虫子了，快回家看看去吧

我记得潮生分明是去买船的，怎么就买了条人鱼?

那人鱼是大户人家养的，我们平头百姓怎么养活得了?

人鱼?

我站起身拔腿就朝家跑去，心中又急又气。

人鱼落泪成珠，一颗珠，可售一金。

可人鱼性情刚烈，轻易不落泪。

前几年我们村有人倾家荡产买了条人鱼。

那人鱼，直到被活活打死，都不曾落下一滴泪。

从那以后，大家就歇了靠人鱼发财的念头。

只有那不缺钱的大户，才会买人鱼养在家中。

因为人鱼大多貌美，且歌喉曼妙，非常适合拿来招待宾客。

我娘家之前，就养过几条人鱼。

面容艳丽，声音撩人。

更妙的是那鱼尾，在阳光照耀下可以散发出七彩光芒，绚烂夺目。

天爷哎，你还记得咱们村之前卖房买人鱼的刘大柱吗?

我听他娘说，那人鱼吃得可精贵了，比地主老财吃得还要好

说是顿顿都要吃最好的鱼，那普通的黄鱼鲈鱼都看不上眼，得吃青衣，苏眉鱼这种稀罕物

你说多吓人，一条好的青衣鱼可以卖二两银子呢

俺们一家五口人，一个月都吃不掉二两银子

2、

昨天刚过夏至，太阳白花花的悬挂在天上，空中连一丝风都没有。

崔大娘的话，让我整个人像被架在火盆上烤。

家中本就不富裕，婆婆常年累月生病。

潮生科考落第后，去镇上书铺做了两个月账房。

因为得罪掌柜，被东家给辞退了。

后来他又找过许多活计，却都干不长久。

不是和东家吵架，就是跟客人闹不愉快。

婆婆说他一个大男人，整理日游手好闲也不是个事，就提出买一艘小渔船。

再雇上个能干的船工，一起下海捕鱼去。

为买这渔船，我当掉了身上的玉镯。

这是我从娘家带出来，唯一剩下的东西。

是外祖母给娘亲的嫁妆，她又在我及笄那年送给了我。

其余的首饰，就连衣服，缀着珍珠的鞋子，都早就被送进当铺中，用来贴补家用了。

七娘，你这回可得硬气起来，不能潮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崔大娘紧跟在我身侧，恨铁不成钢地对着我碎碎念；

你自己都吃糠咽菜，拿什么去养活拿人鱼?

潮生娘是个没用的，潮生又不顶事，家中五亩田地全靠你一个女人耕种。

你刚来咱们村时，漂亮得像仙女一样!

你再看看你现在，和咱们村里的农妇有啥区别?

想起待字闺中时的生活，我心中钝痛。

不过这份疼痛，在看到陆潮生时，立刻被我抛到了脑后。

七娘，你来了

陆潮生三两步走上前，满眼殷切地牵起我的手。

这么大的日头，你怎么还去地里干活，累不累?

崔大娘翻个白眼，撇着嘴小声嘀咕；

真担心媳妇累，自己咋不去干活?

一天天的，就知道用嘴巴关心人。

3、

其他几个看热闹的妇人，立刻哄笑起来。

崔大娘，你生气有什么用?

谁不知道七娘爱陆潮生爱到骨子里，恨不得把心都挖给人家呢

就是，不然怎么肯抛弃千金小姐的身份，跟着潮生私奔到咱们这小破渔村来?

村里好多女人不喜欢我。

我常常听到她们议论我，说我脑子不好，还说我是个白眼狼。

爹娘金尊玉贵把我养到十五岁，却跟着陆潮生这个穷小子私奔。

有福不享，没苦硬吃，活该在陆家当牛做马，受尽蹉跎。

崔大娘一开始也不喜欢我，直到我意外救了她难产的儿媳，我们关系才逐渐好转。

在这个村，也算是有了真心对我之人。

没看见陆潮生时，我也常常陷入巨大的后悔和自责中。

可是一见到他，我便将一切都忘了。

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像泡在温热的糖水里，身上每一根头发丝都冒着欢喜。

七娘，你以后不用这么辛苦劳累了。

陆潮生喜滋滋地将我领到水缸前。

缸里，坐着一个姿容极为艳丽的女子。

眉如远山，皮肤白得像雪，尤其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好似倒映着漫天星辰的深海，让人见一眼就再也忘不掉。

七娘，这是流荧，是我买来的人鱼。

等流荧产下珍珠，咱们就去镇上买大房子住。

我给你雇十个个丫鬟，让你也当一回千金小姐。

崔大娘轻啐一口；

得了吧，人家七娘没遇见你之前，本来就是千金小姐

陆潮生终于不耐烦地沉下脸，挥手赶人；

去去去，这是我家事，各位婶子大娘看够热闹了没有?快回家做饭去吧

4、

将人赶跑后，陆潮生搂住我肩膀，细长的凤眼中满是柔情；

七娘，你别听她们胡说。

她们呀，就是嫉妒你，嫉妒我对你好。

我买流荧，可都是为了你。

村子周边的地，十分不好耕种。

那土硬得像石头，每次犁地都要耗费极大的功夫。

而且庄稼上特别容易长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虫子，一不留神就能吃掉大半稻子。

我家没有牛，每次都要问人租借。

我心疼钱，空了就蹲在地里一寸一寸地用锄头犁地。

就连向来对我不好的婆婆，都怕我把身子骨熬坏。

这才提出让夫君买船，等捕鱼挣了钱，再买上一头牛。

可夫君，偏偏用这钱买了人鱼...

胸腔处涌起几分不满和怨怼。

我抬起头，看到陆潮生清隽的脸庞后，这些不满便如潮水般退却。

我娇羞地靠进他怀中；

夫君，我晓得，你对我是最好的。

呵~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

人鱼流荧眼波流转，掩唇轻笑；

陆公子和夫人，真是恩爱呢~

陆潮生立刻推开我，对流荧挤出一个殷切的笑；

既然娶进家门，自然得好好对待。

我这人，最是疼女人。

说完，便吩咐我去给流荧准备吃食。

我听说崔渔旺今日出海，抓到两条青衣。

你同他娘关系好，去他家赊上一条。

5、

等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站在崔大娘家。

七娘，你有啥事?

面对崔大娘关切的眼神，我很想抽自己两巴掌。

我怎么一见到陆潮生那张脸，就什么都能答应呢

这可是青衣鱼

崔大哥好不容易捉到的，自然得留着卖钱。

小青衣二两银子，大一些的可以卖四五两银子呢

崔大娘家，也不富裕...

见我低头捏着衣角不开口，崔大娘已经猜到了几分。

她斜着眼，冷笑连连；

该不会是陆潮生让你来买青衣吧?

陈七娘，我看你真是魔怔了

被崔大娘提着耳朵一顿骂后，我羞愧得抬不起头。

我家所有钱都给陆潮生拿去买了人鱼。

说是赊欠，可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这钱呢?

而且人鱼不是吃一条青衣鱼就够了。

她是每日都要吃。

就算今天赊到了青衣，那明天呢?

还是劝潮生，尽快把那人鱼卖了才是。

我家实在是养不起。

见我空着手回家，陆潮生十分生气。

七娘，你怎么那么糊涂?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等流荧落了珍珠，什么银子咱们还不清?

6、

陆潮生气冲冲出门，亲自跑去崔大娘家赊鱼。

崔大娘说，只卖不赊。

如果他拿得出银子，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可以便宜些卖他。

陆潮生黑着脸回家，直奔婆婆的房间。

我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后，试图劝他；

潮生，借不到鱼就算了。

那人鱼饿上一天两天的，也不打紧，咱们明日再想办法。

陆潮生扭过头，不可置信瞪着我；

七娘，没想到你竟是这么狠心的一个女人

流荧身娇体弱，又不是你这样的乡野村妇，哪里能忍受饿肚子的辛苦?

我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就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我家是江南大户，那日我带着丫鬟出门逛街时，偶然遇到了被店家赶出家门的陆潮生。

听店家说，他这是吃饭没带银子。

陆潮生面色涨得通红，拼命拉着店家解释，说自己银子被人偷了，不是故意不带钱。

我瞧他可怜，便主动替他付了饭钱。

当时，我只觉得这书生有些傻气。

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他，非他不嫁，为他不惜和爹娘断绝关系的呢?

想不起来了...

每次一想这个问题，脑袋就一抽一抽的疼。

啪

就在我愣神之际，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婆婆跳着脚，气急败坏怒骂我；

还傻站着干嘛

我就知道你这个扫把星进门以后没好事，把我好好的儿子都给带坏了

还不快拦住他

7、

陆潮生，要当掉家中地契和房契，换成银子养那人鱼。

他真是疯了

我顾不了脸上的疼痛，和婆婆一左一右拉住他。

夫君，万万不可啊

万一那人鱼不产珍珠，咱们可就没地方住了

卖掉田地，咱们吃什么喝什么?

陆潮生一脚踢开我，又把婆婆推到一旁；

给我滚开

流荧肚子饿了，我得给她买鱼吃

娘，七娘是个蠢货，你怎么也和她一般见识?

等流荧落下珍珠，咱们还要这破房子干嘛?

到时候我接你进县城享福去

最终，我们还是没有拦下陆潮生。

他从镇里的王员外手中借了一百五十两银子。

如果一个月后还不上这银子，王员外就要来收地契和房契。

去崔大娘家买青衣鱼时，她盯着我红肿的脸蛋，欲言又止。

良久，才恨恨得跺脚；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老婆子就算拼着下地狱也要劝你一句，七娘，你就没想过回家吗?

回家?

我茫然地低头看着手中的鱼；

我正准备回家啊，那人鱼，还等着我回去喂呢。

崔大娘还欲再说什么，陆潮生的催促声已经在门外响起。

七娘，快点，别把流荧饿坏了

8、

流荧吃鱼十分讲究。

要刮去鱼鳞，剔除鱼骨，把洁白的鱼肉片成像纸一样薄。

最后，还要放在精致的陶瓷碗中，配上一副上好的梨花木筷子才肯吃。

那碗和筷子，就花了二十两银子。

这养的哪里是人鱼，分明是个祖宗。

陆潮生以往整日里不着家，说是在外头找活计做。

自从流荧到来后，他便轻易不出门了。

放置流荧的大水缸，也从柴房搬到了我和陆潮生的房间。

夫君，这不好吧?

我不喜欢咱们房间多一个人，不太方便。

流荧也蹙眉；

公子，三个人一间房，奴家也觉得十分拥挤。

不如就让七娘搬去柴房住吧。

当晚，我的东西就被搬进了柴房。

陆潮生见我不高兴，满脸不耐烦；

七娘，你怎么如此不懂事?

流荧如今是咱们家的金疙瘩，只有把她哄开心了，她才会产珍珠。

我抱着铺盖，疑惑不解；

可是，人鱼要落泪才会产生珍珠啊。

她开心了，还怎么落泪?

陆潮生神情一滞，恼羞成怒摔门而去；

和你这种没见识的女人说不通

9、

流荧接回来已经七日了。

光是鱼，就吃掉十两银子。

按照她这个吃法，家里的银子根本坚持不到一个月。

婆婆心急如焚，把满腔怒火都发泄到我身上。

偏偏夫君又不肯离开流荧半步，让她只能干着急。

这日流荧说吃厌了青衣，想吃苏眉。

村里没有苏眉鱼，陆潮生便去镇上采买。

他一出门，婆婆就拉住我，狠命在我胳膊上掐了几把。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都要看到那人鱼掉珍珠

不然等王员外来收房子，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换钱赎回房子

我红着眼眶，推开陆潮生房间的门。

你来啦。

流荧姿态慵懒地靠在水缸壁上，看到我，轻轻抬了下眼皮。

你瞧，这是你夫君昨日送我的螺钿簪子。

是他亲手做的，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