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号”优雅地调整姿态，如同一条银灰色的巨鲸缓缓游近一颗灰褐色的岩质行星。
行星背向恒星的一面，几点微弱的人造光芒在永恒的黑暗中顽强闪烁，标识出“卡戎之眼”前哨站的位置。
这个前哨站与其说是殖民地，不如说是一个规模稍大的矿坑和配套的居住模块拼凑而成的落脚点，依靠深入地热井和稀疏的日光补给维持运转。
“对接许可己获得。
导航锁定。
预计十五分钟后泊入码头。”
导航官的报告声在舰桥响起。
“全体注意，维持三级警戒。
非必要岗位，轮换休整。
陆战队派遣一支小队随行护卫。”
雷克舰长下令，声音平稳。
边境哨站的停靠是例行公事，但必要的警惕从未放松。
林恩整理了一下制服的衣领，将通讯官的岗位暂时移交副手。
按照惯例，舰桥高级军官需要轮换前往访问的前哨站进行简短交流，既是维持关系，也是实地获取情报的机会。
这次轮到了她和军士长泰拉斯。
穿梭艇平稳地脱离“曙光号”的机腹，驶向那一片黯淡无光的人造建筑群。
从舷窗望出去，前哨站比远处看起来更加破败。
外壳上布满微陨石撞击的斑痕，几个对接舱门边缘闪烁着需要维修的警告灯光。
舱门滑开，一股混合着机油、臭氧和循环空气特有气味的冷风扑面而来。
前哨站站长是一个名叫欧文的中年男人，脸色带着长期缺乏日照的苍白，眼袋深重，但见到他们时还是努力挤出了热情的笑容。
“欢迎来到‘卡戎之眼’，曙光号的各位。”
欧文的声音在狭小的接待舱里回荡，“真是难得看到联邦的海军过来，我们这儿平时只有运矿船和补给船。”
“例行巡逻，欧文站长。”
林恩礼貌地回应，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的环境。
墙壁上的管线裸露，一盏顶灯不稳定地闪烁了几下。
一切看起来都只是边陲之地常见的简陋和拮据。
泰拉斯则沉默地跟在后面，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每一个通道入口和通风管道，他身后的两名陆战队员更是手持脉冲步枪，保持着标准的警戒姿态。
简单的寒暄后，欧文带着他们穿过几条狭窄的通道，前往主控制室。
通道里偶尔遇到的矿工和技术人员，都面带倦容，看到穿着笔挺联邦制服的林恩时，眼神里流露出些许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漠然和疏离。
“最近这边怎么样？
一切还顺利吗？”
林恩状似随意地问道，开始了她的信息收集。
欧文叹了口气，搓了搓手。
“还能怎么样？
老样子。
矿脉越来越深，开采成本越来越高，联邦给的收购价却雷打不动。
最近的补给船晚点了两周，搞得我们差点要定量配给合成蛋白了。”
他抱怨着所有偏远哨站站长都会抱怨的问题，听起来合情合理。
但林恩捕捉到了一丝不协调。
在经过一个开放式的维修舱时，她看到几个工程师正在拆解一套激光钻探机的核心部件，那部件看起来损坏严重，表面甚至有某种不规则的熔蚀痕迹，不像是普通的机械故障。
“看来设备损耗也不小。”
林恩看似无意地评论道。
欧文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更加无奈：“是啊，这些老家伙动不动就罢工。
特别是最近……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霉运，好几台关键设备接连出问题，都是些莫名其妙的毛病。
维修日志都快记满了。”
他挥了挥手，似乎不想多谈这个令人烦恼的话题。
就在这时，通道的广播系统里传来一阵模糊的、被电流干扰的音乐声，似乎是某个休息舱正在播放老旧的摇滚乐。
但在音乐声的间隙，林恩极其敏锐的耳朵似乎捕捉到了一声极其短暂、被刻意压低的、非人类的尖锐嘶鸣，旋即被音乐和管道系统的噪音淹没。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泰拉斯。
军士长的眉头也微微皱起，显然也听到了那不寻常的声音，他按了按耳麦，低声询问在穿梭艇待命的队员是否捕捉到异常声学信号，得到的回复是否定的。
欧文站长仿佛毫无察觉，继续抱怨着联邦的补给效率和矿产价格。
进入主控制室，情况同样如此。
屏幕上是矿坑各层的监控画面和数据流，一切看起来都在勉强运转。
但林恩注意到，一个负责监控深层地震活动的传感器阵列屏幕是黑的，旁边贴着“硬件故障，待维修”的纸条。
另一个屏幕显示着外部传感器状态，其中长程扫描阵列的日志里，大量充斥着“校准中断”、“信号衰减”的记录，时间点就在最近几天。
“外部传感器似乎也不太稳定？”
林恩指了指那个屏幕。
“哦，这个啊，”欧文瞥了一眼，语气有些不自然，“可能是太阳风活动异常干扰的吧。
我们也上报了，不过你们也知道，这种技术支援请求，排期能排到半年后去。”
他很快转移了话题，热情地介绍起一种本地开采的稀有晶体样本。
整个访问过程都笼罩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
一切都可以用边境的艰苦和资源的匮乏来解释，但各种细微的异常——站长的细微停顿、异常的设备损坏、奇怪的背景音、频繁故障的传感器——像无数条细微的丝线，隐隐约约交织在一起，指向某种未曾明言的紧张。
离开前，在穿梭艇舱门口，林恩最后问了一句：“站长，最近除了补给船，还有没有看到或者听到任何……不寻常的东西？
比如异常的信号？
或者陌生的飞船？”
欧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虽然只有一刹那，但又迅速恢复如常。
“异常的信号？
哈哈，少尉，我们这鬼地方，除了星星就是石头，连海盗都嫌我们穷，不肯光顾。
唯一的异常就是你们曙光号了！”
他打着哈哈，用力地和林恩握了握手，“代我向雷克舰长问好。”
穿梭艇舱门缓缓关闭，将前哨站那混合着焦虑和疲惫的空气隔绝在外。
回程的航路上，林恩和泰拉斯都沉默着。
“你怎么看，军士长？”
林恩终于开口问道。
泰拉斯抱着双臂，黝黑的脸庞上看不出表情。
“那个站长在撒谎，或者至少没全说真话。
我闻到了麻烦的味道，少尉。
不是补给不足或者机器故障那种麻烦。”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那个声音……不像任何我知道的动物或机器发出的。”
林恩的心缓缓下沉。
她的指尖在个人数据板上滑动，调出了前哨站提供的、毫无价值的官方故障报告日志。
就在穿梭艇即将重新对接“曙光号”母舰的瞬间，林恩随身的数据板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是她那个隐藏的后台监控程序。
屏幕上，一条新的捕获记录一闪而过。
信号类型：未知。
强度：极微弱。
持续时间：0.05秒。
来源方位：模糊，大致指向“卡戎之眼”前哨站深层矿区方向。
特征分析：与之前捕获的异常脉冲存在高度频谱相似性。
信号在出现后立刻消失，仿佛被什么东西迅速掐断。
林恩猛地抬起头，望向舷窗外那越来越近的、银灰色的“曙光号”。
母舰安静而强大，是这片黑暗深空中的唯一依靠。
但她的心底却涌起一股巨大的寒意。
那个看似贫瘠、破败、只有着日常烦恼的前哨站的内部，究竟隐藏着什么？
那个异常信号，并非来自深空，而似乎是来自……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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